本书以灵感与写作为线 位西葡语文学巨匠的创作历程。作者通过访谈和各类文字材料,生动地呈现了这些伟大作家的创作日常和文学理念。这里既有某些被缪斯眷顾的神启时刻,也有文学创作最艰难的时刻;既有作家头脑中的文学理念,也有他们独特的创作习惯和创作技巧。
劳尔·克莱马德斯(Raúl Cremades),马拉加大学教育学博士,纽约大学西班牙语文学硕士,现任教于马拉加大学,教授文学及语言类课程,兼任阿隆索·吉哈诺基金会负责人, 曾获2015 年国家推动阅读贡献奖。曾出版塞尔万多· 马约尔的传记《无日无时》(1997) 和卡门· 马丁· 盖特的传记《笔记本女士》(2011)。
安赫尔·埃斯特万(Ángel Esteban),西班牙格拉纳达大学西班牙语美洲文学专业教授、拉丁美洲研究硕士项目负责人。特拉华大学访问学者(自2003 年起)、蒙特克莱尔州立大学访问学者(自2009 年起)。已出版文学相关著作50 余部,其中包括《文学的现代性:从贝克尔到马蒂》(1992)、《阿莱霍·卡彭铁尔:光明中的一个世纪》(2005)、《加博与菲德尔:一段友情》(2004)、《沉浸在老人与海洋之中的古巴文学》(2006)、《从马尔克斯到略萨:回溯“文学爆炸”》(中文版已于2021 年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马德里的古巴人》(2011)、《古巴历史小说》(2014)等。
张琼,西安外国语大学欧洲学院西班牙语系讲师、拉丁美洲研究中心成员,另译有《书店漫游》(合译)、《迷人的西班牙语史》(待出)等书。
侯健,博士,西安外国语大学欧洲学院西班牙语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拉丁美洲研究中心负责人,另译有《从马尔克斯到略萨:回溯“文学爆炸”》《两种孤独》《普林斯顿文学课》《科幻精神》《五个街角》《艰辛时刻》《萨拉米斯的士兵》等书。
米格尔·德·塞万提斯写完《堂吉诃德》第一部时,他在前言里承认尽管书写堂阿隆索·吉哈诺故事的环境很恶劣,但缪斯女神还是眷顾了他。不过他还是以故作谦逊的讽刺口吻来表述那种认可,他向读者道歉,因为“生了个又蠢又丑的儿子”,还把这个问题归咎到两个原因上。首先,他无法违背自然规律,正所谓“物生其类”;其次,孕育作品的环境过于恶劣:他是在一间嘈杂又不舒适的牢房里写成该书的。根据塞万提斯的前言来看——很明显他本人不这么想,作家只有在内心平静并且身处宁静的环境中时,在与自然达到极致的和谐时,缪斯女神才会前来拜访。要真是如此的话,恐怕只有当艺术家们来到新的阿卡迪亚(Arcadia,那是古希腊的世外桃源,根据传说,牧人们在那里无忧无虑地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那些掌管灵感的女神才会到访吧。这一论断显然不适用于塞万提斯,他的生活充满了冒险和不幸,他在莱班托海战中当过英雄,也饱尝过经济窘迫的困扰和西班牙的铁窗生活。可是,在完成了《堂吉诃德》艰难的创作过程后,缪斯女神却又一次辜负了他。在心情更加平静之时,塞万提斯准备开始写全书的《前言》。“我好几次拿起笔来要写,又全都把笔放了回去,因为我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塞万提斯在同一篇文章里这样说道,“纸在眼前,笔在耳畔,胳膊肘撑在座椅扶手上,手托着腮,想着要写的东西。”可顽皮的女神却不知何故仍未出现,要知道塞万提斯只差这一篇文字就可以完成西班牙语文学史上的巅峰之作的第一部了呀!
在希腊神话中,缪斯女神被认为是所有艺术家和脑力劳动者的保护神和启迪者。她们的血统、数量,甚至名字在不同作家的笔下都各不相同。最广为人知的版本是赫西俄德的版本,他认为缪斯女神是宙斯和谟涅摩叙涅的一众女儿,她们一共九人,每人负责保护一种文艺类型:卡利俄佩(辩论和史诗)、克利俄(历史)、欧忒耳佩(音乐)、忒耳普西科瑞(舞蹈)、厄剌托(抒情诗)、墨尔波墨涅(悲剧)、塔利亚(喜剧)、波吕许谟尼亚(修辞学)和乌拉尼亚(天文学)。她们一般以美丽的年轻女子形象出现,常常在棕榈树或月桂树下围坐成一圈,各自进行着她们喜爱的艺术活动。尽管外表看上去柔弱顺从,但实际上她们十分狡黠、难以捉摸。神话故事中有许多相关的描写。
有一次,缪斯女神们经过道利斯国时,该国国王比利牛斯邀请她们到自己的宫殿里躲避暴风雨。她们接受了邀请,国王把她们关了起来,还试图她们。但是在残忍的国王得手之前,她们就生出翅膀飞走了。邪恶的国王在试图追上她们的时候坠亡了。
在艺术方面,她们也绝不示弱。庇厄利亚王庇厄洛斯有九个女儿,数量与缪斯女神相同,她们名唤皮厄里得斯,并声称自己在歌唱和诗歌方面胜过缪斯女神,于是双方在缪斯女神们居住的赫利孔进行比拼,由宁芙仙女们组成的评审团最终认定年轻的东道主们获得了胜利。皮厄里得斯不愿服输,她们扑向缪斯女神,想要发泄心中的怒火。但在碰到缪斯女神之前她们就纷纷变成了喜鹊,这就是对失利一方的惩罚。
尽管大多数文化——例如希腊人编出的缪斯女神的故事——都提出各种假说来解释人类艺术灵感的来源问题,可这依然是个谜。那些想法和形式到底源自何处?艺术家们就好像只是在某事某地获得的某种信息的传递者或转述者一样。生成帮助艺术家创作灵感的最佳环境是什么呢?即便是那些从浪漫主义时期开始出现的关于艺术创作思维过程的现代理论也无法完全解答这一问题。浪漫主义的主要作家之一古斯塔沃·阿道夫·贝克尔〔1〕身处伟大的变革时代,新生的资本主义正在抹去与神话连接在一起的那个时代的最后踪迹,贝克尔说在他头脑中最幽暗的角落里,那些赤身裸体的想象力丰富的古怪孩儿们在静静地等待着文字艺术对他们的召唤,他们时刻准备着登上文字世界的舞台。他补充道:“我的想象力十分肥沃,就像悲剧爱情的温床,也像那些生育出比他们有能力养活的子女数量更多的子女的父母,我的缪斯女神在我头脑中那神秘的圣殿里走走停停,播种无数的创作物,我无法将它们写尽,哪怕用尽余生我也做不到这一点。”换句话说,贝克尔面临的问题不是不晓得随性的缪斯女神何时会到访,而是他头脑中所有那些幻想孕育出的孩童都要降生于世,是他不晓得那些孩童中有哪些会来到纸页间游走和成长。
如今,到了21世纪,灵感——就像缪斯女神一样——依然是个高深莫测的问题。它极度自由,谁都不能轻易捕捉到它。创作者们接受它的馈赠,但他们除了为它的到来修整道路也做不了什么其他的事。许多艺术家想强求于它——就像比利牛斯国王对缪斯女神所做的那样,却毫无结果。但有些人则相反,他们会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接到它慷慨的恩赐。
不过艺术创作也拥有一种没那么神秘的维度,即日常工作,它更可见,也更容易被分析。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家之一爱迪生经常表示,天才是由百分之二的天赋和百分之九十八的勤奋组成的。具体到文学来看,从写作事业诞生之初开始,在所有的文明社会中都出现过用文字记录思想和各种事件的人,全职写作也好,利用闲暇时间写作也罢。但是在许多个世纪里,创作虚构文学作品都算不上是种职业,只能算是某些人享有的特权。因此,西方最早的作家基本都是贵族或教士。后来出现了文学、艺术家保护人,以他们雄厚的经济实力,为从事艺术创作的人才在没有原材料也没有教会等机构支持的情况下提供创作的可能性。印刷术在15世纪的出现推动了文学作品的传播,但作家单单依靠写作谋生依旧不可能,尽管从那时起,他们可以通过出售自己的作品收到一定的经济回报。戏剧于17世纪流行起来,那时大多数人还都是文盲,剧作家由此获得了丰厚的经济回报,但也仅限于剧作家而已。举个例子,莎士比亚、莫里哀和洛佩·德维加不仅获得了名声,也通过写作获得了可观的经济回报。19世纪,随着文盲率的下降和印刷工业的发展,虚构文学作品商品化的进程得到了发展。首先,报业繁荣,连载小说出现(巴尔扎克、大仲马、加尔多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都写过这样的小说);后来,随着传播渠道拓宽,单行本图书出现了。尽管如此,对大部分作家而言,如果不想生活在贫困之中的话,就需要在写作之外做点其他工作。从20世纪后半叶起,图书变成了一种大众消费品,这种变化带来的结果是许多作家(尤其是作品销售量好的作家)的经济状况得到了极大改善。不过时至今日,绝大多数作家依然无法仅靠写作维持生活。近年来作家在写作资源方面得到了极大改观。信息化和互联网的发展革新了传统的写作方式,作家能更加便利地接触到各种信息,写作和对手稿的修改也更加方便了。
写作事业中如此重要的两个方面——灵感和工作——正是这本书关注的主题。不过我们并不想把它写成某种理论或某种抽象的东西,而是刚好相反。我们很清楚对于每位作家而言,灵感与写作的表现形式必然与他人不同,因而我们希望就近探寻我们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作家在这两个方面的选择与倾向。我们拜访了其中一些作家,与他们面对面地谈论这些话题。对于已经去世的作家,我们也有幸联系到了他们的家人和密友,他们见证了作家们的生活和创作过程。我们也深入研究了上述作家的作品、演讲稿、讲座稿、采访稿等文字材料。这些研究的成果既是对有价值的材料的整理,也包含了我们对这些材料的理解与反思。这些都是我们希望在这本书中呈现给读者的东西。本书中某些章节的内容展现了作家们进行艺术创作的过程中的某些最“崇高”的时刻。例如:拉斐尔·阿尔贝蒂经历过的那个孤独又悲伤的夜晚,在流亡巴黎期间,他在广播电台的工作间里写出了《鸽子》,那是他最动人的情诗之一;某日,若泽·萨拉马戈在里斯本的一家餐厅等待上菜的时候,突然,就如同被灵感之箭射中一般,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失明症漫记》的故事情节;豪尔赫·博尔赫斯每天早晨都会在家中泡澡,他会在泡澡时思索并决定是否将前一晚的梦境写成一则故事或一首诗;卡洛斯·富恩特斯曾在写作时突然感觉到已故儿子的力量出现在自己体内;胡里奥·科塔萨尔在写《跳房子》时几乎完全被笔下的人物牵着走,丝毫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巴勃罗·聂鲁达是在醉心于星空时写下《热情的投掷者》中的第一首诗的,因为他受到了“天空的撞击”。
在另外一些章节中,我们可以看到作家们在其文学创作过程中经历过的最艰难的时刻,例如若泽·萨拉马戈发现他的电脑“偷走了”《洞穴》的80页底稿;布埃罗·巴列霍的两个儿子在家中走廊里踢球,球撞击了他正在其中创作戏剧的那间客厅的门,这让他十分懊恼;米格尔·德利维斯搬家后,在安静无噪音的书房里反而无法集中注意力创作《无辜的圣徒》。
此外,我们还能看到作家们独特的创作习惯和创作技巧,例如:伊莎贝尔·阿连德总是在同一个日期,1月8日,开始创作她的新小说;加西亚·马尔克斯需要在书桌上放一朵黄花才能写作,以及这位哥伦比亚作家为何会为了写一篇12页的短篇小说而用掉500页稿纸;为何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习惯在写作时在身边摆放无数尊河马雕像;为何若泽·萨拉马戈每天只写两页,连一行文字都不会多写。
另外,我们还能看到作家们对文学创作所持的激情,例如奥克塔维奥·帕斯在墨西哥中央银行工作时,利用点钞(这是他的本职工作)的时间在脑海中创作诗歌,把它们背下来,等到回家后再誊写出来;豪尔赫·爱德华兹可以用任何纸张写作,从餐巾纸到洗衣房收据,随时随地把灵感记录下来;年过八旬的马里奥·贝内德蒂总是习惯在赴约时早到一会儿,以便把等待的时间用来创作;卡门·马丁·盖特因为患病而无法完成小说《亲人》,她是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去世的。
这16位文学巨匠的作品滋养了——并且依然在滋养着——成千上万来自世界各地的读者。我们确信他们的生平逸事、创作思想和创作过程也同样会感动正在阅读此书的读者们。诸位想证实我们的这种假设吗?那么请翻开此书,阅读它吧!